花了6000元，換了兩顆假牙，沒想到，不到一年的時間就陸續出現了牙齒鬆動、牙間縫隙變寬甚至牙齦腫塊的現象，最終引發口腔黏膜組織病變感染。這是發生在長沙市民屈女士身上的煩心事。
接到投訴後，本報投訴直通車欄目記者對長沙假牙市場進行了走訪調查，發現假牙種類繁多，價格也各不相同，3000元一顆的假牙，在長沙大小醫院的牙科門診內，並不罕見。
「市民投訴」換假牙後引發口腔感染
屈女士的假牙是2012年初換的。“當時是有一顆門牙凸出來了，不好看。”屈女士告訴記者，那段時間她忙着去相親，可因“齙牙”屢屢被嫌棄。一氣之下，屈女士就決定去人民路上的一家整形醫院換假牙。
“當時醫生介紹了很多不同價格的假牙，便宜的幾百塊，貴的6000多元。”幾經考慮，屈女士挑選了一款比較折中的全瓷烤牙，一顆3200元。
在術前檢查時，屈女士又被診斷出一顆蟲牙，“醫生說情況很嚴重，如不更換後期會引發牙齦炎”。在醫生的建議下，屈女士就把蟲牙也給換了。“兩顆假牙折後的費用是6000元。”“畢竟是放在嘴裏的東西，貴一點放心些。”
可換了假牙不到一年，問題接踵而來。2013年春節剛過，屈女士更換的兩顆假牙開始出現鬆動的跡象。又過了一個月，兩顆假牙與相鄰牙齒間的縫隙明顯變大。“到了當年4月份，不僅假牙根部開始流血，牙齦也腫得老高。”
在長沙市口腔醫院檢查後，醫生告訴她之所以出現上述症狀，與其安裝的假牙有關。“一是這兩顆假牙的制模有偏差，與相鄰牙齒的間隙過大;二是假牙使用的材質不合格，引發口腔內的黏膜組織病變感染。”
給屈女士做檢查的醫生說，發生在屈女士身上的遭遇並非個案，近年來該院接待過不少由於使用問題假牙產生不適症狀的患者。
與手術醫院多次溝通未獲得滿意答覆，目前屈女士正在蒐集相關證據，準備走訴訟途徑替自己維權。
「市場調查」假牙種類繁多，價格也各不相同
在接到屈女士的投訴後，記者對長沙的假牙市場進行了走訪調查。
走訪過程中，記者發現，3000元一顆的假牙，在大小醫院的牙科門診內，並不罕見。
4月25日，記者以患者身份進入長沙某大型連鎖口腔醫院，一名宋姓醫生接待了記者。據他介紹，該院假牙種類繁多，價格也各不相同。以烤瓷牙爲例，最便宜的普通烤瓷牙，價格是900元;而貴金屬類，一顆則要1000元-2000元，全瓷類一顆3000元起;最高端的是種植假牙，平均售價8000元/顆。“醫院賣得最好的是全瓷牙，售價3000元到10000元不等，不過花10000多元裝一個義齒的高端客戶比較少。”
在開福區營盤路的一家小診所裏，記者看到了一張貼在牆上的假牙價目表。一顆鈦合金烤瓷假牙標價是500元，普通的全口義齒標價980元。診所醫生告訴記者，“想做貴一點的也可以，一般的全瓷牙價格是單顆兩三千，不過要提前預約。”
記者從走訪的數家口腔醫院中發現，各醫院做假牙的市民均不少，但每家醫院的收費標準都不一樣，有動輒上千元的高端假牙，也有便宜至幾百元的普通義齒。而且，換了假牙後出現口腔問題的現象也時有發生。
提醒
問題假牙易引發多種口腔病
“給患者安裝不合格的假牙，有可能會出現假牙折斷、崩裂的現象。更可怕的是衛生不達標的假牙，會刺激使用者的口腔黏膜，引發各類黏膜類疾病。”湖南中醫附一醫院口腔科主任譚勁教授介紹，假牙如果設計不規範，出廠時消毒不嚴，時間一長，使用者很容易出現牙齦炎、繼發齲齒、牙齒鬆動、牙齦潰爛等口腔疾病，還有可能感染上乙肝、丙肝等病毒或引發口腔癌症。
售價不菲的假牙爲何會出現質量問題?這些問題假牙又來自哪裏?接到市民投訴後，本報投訴直通車欄目記者輾轉進入了長沙市開福區一家義齒加工廠，進行了兩個星期的臥底調查。
臥底調查期間，記者發現該義齒加工廠不僅無執照經營、環境髒亂，而且竟然用工業石膏來製作假牙模型。同時，該加工廠大部分的產品銷往了小診所，還有部分假牙流入了公立醫院。這些產品進入醫院後最高的漲了近10倍。
「臥底作坊」
“消毒”用開水燙，“拋光”用洗潔精
在牙科醫院內售價不菲的假牙爲何被檢測出質量問題，這些假牙又來自何處?爲了弄清假牙從生產到進入流通領域的全過程，記者通過多方打聽，以學徒身份應聘進了長沙市開福區一家名爲“長沙超勝義齒”的加工廠。
4月28日下午，記者走進這家隱藏在居民樓內的生產間。不到70平方米的加工間裏，擺放着10多臺打磨機。這些打磨機的檯面上滴滿了石膏碎末，機臺下方的抽屜、地上隨處可見檳榔渣和菸蒂;整個車間偶爾會瀰漫着陣陣刺鼻的化學品氣味。記者在作坊內尋找一番，並未發現有工商執照或生產許可證等證件。
加工廠包括業務員在內約有10名員工，分爲活動組、石膏部、車金部、車瓷部等幾個部門。由於人手不足，很多員工都“身兼多職”，一位技工完成兩道或以上程序是常事。
劉青(化名)是車金部的技工，他是長沙較早的義齒加工師，做這一行近十年了。他是這次帶記者的“師父”。
記者注意到，所有經過打磨成型的活動膠託義齒會放入一個裝滿開水的盆中。“這道工序就是用開水燙洗成型的義齒，完成‘消毒’。”劉青介紹，“正規的加工廠裏會用蒸汽機來消毒，我們老闆沒有購買這種設備。”
用開水燙能起到徹底消毒的作用嗎?記者提出疑問。“會有點用吧，細菌這種東西肉眼又看不到，能出貨就行。”
“學藝”過程中，劉青一邊打磨假牙鋼託，一邊吩咐記者從塑料瓶中用木籤挑出透明膠狀液體，向膠託表面和牙齒上均勻塗抹。經過幾分鐘打磨，原本毫無光澤的膠託一下子變得鋥光瓦亮。
見記者“虛心求教”，劉青饒有興趣地講解起了其中的訣竅：“打磨時用些洗潔精、潤滑油，磨出來的義齒纔會光亮潔白。”
據記者觀察，這些瓶裝的洗潔精和潤滑油既無外包裝也無品牌標識，來源未知。
工業石膏制模型，廢棄鋼料重複使用
一顆普通假牙在加工廠的生產成本是多少?“長沙超勝義齒”給出的答案是——20元。
在做學徒時，劉青給記者算了一筆賬：“以最普通的烤瓷牙來算，一顆成本大概20元左右，賣給醫院是40元。”
“控制成本的關鍵在於原材料，”據另一位已離職的加工師傅謝文(化名)透露，按照規定，做假牙的輔料應使用醫用材料，“我們那裏一般用價格偏低的工業材料代替。”比如說製造模型必用的材料石膏，醫用石膏一袋至少要一百八十元左右，而工業石膏只要幾十元一袋。“兩種石膏相差不大，一般人根本覺察不出來。”
這些使用工業石膏製作出來的義齒是否對人體有害?謝師傅委婉地表示：“反正我自己是不會用這種義齒的。”
在假牙打磨過程中，往往會剩下很多鋼料碎末。臥底期間，記者多次發現，有員工會使用廢鋼進行義齒加工。謝文告訴記者，“做假牙時剩下來的廢鋼能重新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就會賣掉。”
謝文坦言，“鋼料其實是不能重複再用的，哪怕這塊鋼只鑄了一顆牙，其餘的也要扔掉。廢鋼被做成假牙後，戴在嘴裏不但不衛生，而且還有斷裂的隱患。”
員工自爆：“返工率超2成”
“咬合不緊。”“返工，建議繼續打磨。”“鬆緊有問題，客戶戴上不舒服。”4月30日下午，記者在加工間看到了3張返工單。
“這是常有的事，起碼有2成的貨都是要返工的。”車瓷部的小洋說，有時候爲了趕工，加工過程中難免會粗糙。“只要患者要求不是很高，一般都能夠矇混過關。”
“如果接的是‘新活’，老闆就會特意交代認真點。”謝文說，要是第一次跟醫院合作，做工就會特別精細，“只要客戶穩定了，就會鬆懈起來。”
「流向調查」
大部分進小診所
小部分入公立醫院
在“長沙超勝義齒”學徒期間，記者無意中表示，一位親戚在省內某大型三甲醫院牙科任職。
當天上午，這個作坊的老闆就找到了記者。“你要是有資源，隨便一個月就能賺幾萬塊。”加工廠老闆姓曠，他建議記者以後轉崗做業務。
曠老闆介紹，一顆假牙出廠的流程很簡單：業務代表代表作坊與醫院或診所接觸，從各個牙科醫生手中拿到訂單和模型;訂單和模型交回來後，經過一週左右製作完成，業務員負責分送至各個牙科醫生手中。
“做業務員要學會跟牙科醫生‘打交道’。”曠老闆說，比如第一次跟醫生接觸，業務員一定會帶上特別精細的樣品，以便讓醫生信服廠家的技術實力。
劉青說，一顆假牙給公立醫院和私人診所，有兩套價格體系。“賣給公立醫院的報價會更高一點，但是質量做工要精細一些;賣給私人診所，價格則會低一些。他們最終給患者的定價，往往會高出出廠價很多。”
劉青說，因擔心會出質量問題，一般情況下大醫院很少從小加工廠拿貨。“但也有例外，我們廠就給不少大型公立醫院供着貨。”
“一些大醫院裏報價幾千的進口全瓷冠假牙，實際上也是我們這裏生產的，成本只要五六百元。”劉青說，“這些送進醫院的假牙，從來不會在出貨單上註明加工廠名稱，患者根本無從分辨假牙的真實產地。”
那麼，這些假牙到底銷往了哪些醫院?在調查期間，記者一直悄悄跟隨一位陳姓業務員。結果發現，這家小作坊裏生產出來的假牙大部分被送往了一些小診所，還有一小部分被送進了馬王堆醫院等公立醫院。
“天價假牙”是怎樣煉成的
以二氧化鋯烤瓷冠義齒爲例
加工廠成本：20元至350元
出廠價：80元至500元
醫院、診所標價：900元至5000元
銷售流程
業務員與醫院或診所接洽、保持聯繫。
從門診或牙醫手裏拿到患者訂單，取好模型。
模型送往加工廠，技工開始制牙。
一個星期後，假牙成型後由業務員送至門診，
植入患者口中。
醫院暗訪
出作坊進科室，價格瞬間翻十倍
義齒作坊自爆的所謂“大醫院進口全瓷冠假牙，實際來自小作坊”是否屬實?5月6日，記者以更換義齒爲名來到了馬王堆醫院4樓口腔科。
“你們的假牙是從哪裏進的貨?會不會是小作坊裏生產的?”當記者提出疑問時，醫生當場否認，並拍胸脯保證：科室內的義齒全是從正規大型加工廠進貨，絕對保證質量。然而當記者要求醫生出示進貨渠道詳單時，在場醫生立馬沉默起來。
“如果你誠心要換牙，就先做檢查，質量方面你放心就是了。”說完醫生給記者看了一張詳細的報價表，最貴的一款美國LAVA全瓷冠假牙標價5000元。醫生告訴記者，如果考慮經濟實惠的話，建議做鈦合金冠或純鈦冠，分別只要600元和900元。
而此前，記者在“超勝義齒”標價單上看到，一顆全瓷冠假牙標價350元-600元，普通的鈦合金冠標價60元。進入醫院後，這些義齒的價格最高的竟然翻漲了10倍。
隨後記者以要跟家人商量爲由，離開了醫生辦公室。出門時，記者在牆角的一張辦公桌上發現了一疊厚厚的義齒訂購單，上面赫然印有“長沙超勝義齒加工廠”的字樣。
目前，記者已將臥底期間掌握到的材料提交給了食藥監、質監、工商等部門。本報也將持續關注後續進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