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專家:
中國民間中醫醫藥研究開發協會會長陳珞珈
中國中醫科學院研究員楊金生
中華中醫藥學會腎病分會常委、北京中醫藥大學教授肖相如
天津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二醫院心內科副主任醫師江海濤
日前,民政部公佈了179家涉嫌非法的社會組織,其中和醫療行業、健康保健相關的共36個,又以中醫藥類居多,比如“中國中醫藥學會”“中華中醫傳承發展聯合會”“華夏中醫藥學會”等。對此,中國民間中醫醫藥研究開發協會會長陳珞珈告訴《生命時報》記者,中醫領域亟需一場打假,除了打擊假中醫組織,還要嚴懲假中醫,從而儘可能地清理社會上流傳的假祕方、假療法和假絕活等。
一些“神醫”實爲“神棍”
河北邯鄲的鄧先生患慢性腎炎多年,由於盲信中藥偏方、不遵醫囑治療,發展成尿毒症,全身浮腫,痛苦不堪。醫生建議血液透析,但他仍執迷不悟,輕信廣告,抱着希望去了山東濰坊一家民營中醫院治療。院方聲稱“可運用中醫全息療法和高科技,將中藥離子導入腎臟,根治尿毒症”。鄧先生住院治療半個月,花了3萬多元,卻病情加重。最終驚覺上當受騙,卻已命懸一線。
普通人受騙的例子不勝枚舉,就連中醫專家也有被忽悠的時候。李益中(化名)今年60歲,生於中醫世家,曾在北京一家中醫院當院長。前段時間,他患上帶狀皰疹,臉上長滿大泡,疼痛劇烈,寢食難安。一位70多歲、自稱“老中醫”的人說自己能治好很多難治的皮膚病,李益中抱着試試看的心態開始了治療。治療中,“老中醫”把八支大拇指粗的艾絨柱放在一起點着,燻烤他的身體,溫度越來越高,燙到難以忍受。“艾灸燻烤身體的經絡和穴位,應該是溫熱的,絕不會這麼燙。”李益中意識到可能碰到了假中醫,馬上叫停了治療。
陳珞珈也碰到過假中醫。他告訴《生命時報》記者,他曾遇到一位老先生,名片上說自己是國家級名老中醫、主任醫師、教授,所有內科病,包括婦科和兒科的病,都保證能治好。但陳珞珈和他具體聊起一個疾病,他卻連病名都沒聽過,讓人啼笑皆非。
假中醫事件還鬧到了海外。去年,自稱“拍打拉筋自愈法大師”的蕭宏慈,從英國被引渡至澳大利亞受審,面對“過失殺人罪”的指控。蕭宏慈涉及兩起命案,患有糖尿病的澳大利亞6歲男孩和英國71歲老人均在治療後身亡。蕭宏慈宣稱,從中醫典籍《黃帝內經》中學到該療法,不讓患者吃東西,也不能用胰島素,拍打身體直至出現淤傷甚至破皮流血。
中國中醫科學院研究員楊金生直言,一些“神醫”實爲“神棍”,不是中醫師,沒經過系統培訓就敢治病開方;跟張三李四學了一點中醫知識,就敢聲稱“祖傳”,招搖撞騙;街上有很多康體機構,打着中醫旗號暗地裏進行非法醫療活動。
對於假中醫組織的套路,陳珞珈比較瞭解。他告訴記者,這類組織一般分爲兩類。一類是山寨組織,名稱與國家正規的學會、協會極爲相似,比如國家批准的是中華中醫藥學會,卻有個山寨組織叫做“中國中醫藥學會”,一字之差,一真一假。“我們的協會叫做‘中國民間中醫醫藥研究開發協會’,曾有個名叫‘中華民間中醫藥協會’的組織混淆視聽,但很多人卻認爲這個山寨組織是真的,我們是假的,讓人哭笑不得。”另一類是離岸社團,即到一些註冊條件很鬆的國家或地區註冊,但以國內組織的名義開展活動,魚目混珠。
“李鬼把李逵打了個鼻青臉腫”
近些年,遊醫術士、江湖騙子謀財害命的事就沒斷過,危害顯而易見。中華中醫藥學會腎病分會常委、北京中醫藥大學教授肖相如告訴《生命時報》,爲騙取錢財,假中醫一般收費很高,到頭來患者可能人財兩空。
陳珞珈說,假中醫組織的社會危害也很大。如今,假組織衝擊真組織,李鬼和李逵真假難分,結果李鬼把李逵打了個鼻青臉腫,讓正經八百的組織難以發揮作用。
天津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二醫院心內科副主任醫師江海濤告訴《生命時報》記者,假中醫氾濫作怪,會讓大衆對中醫產生誤解和不信任,甚至認爲中醫是旁門左道,嗤之以鼻。“10個騙子裏,9個是中醫藥”,坊間流傳的這句話就說明了一定問題,讓中醫人非常擔憂。
中醫領域爲何亂象叢生呢?專家從不同角度分析了原因。
“從來名利地,易起是非心。”江海濤表示,中醫是數千年來中華民族與疾病抗爭中形成的醫學科學,老百姓信任它,對其有深厚的感情,羣衆基礎廣泛。隨着老百姓健康需求的日益增長,中醫藥市場越來越大,很多人希望從中撈一把,在金錢面前沒有底線、不管不顧了,坑蒙拐騙的逐利行爲可謂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江海濤認爲,和西醫相比,利用中醫行騙成本更低。西醫教育有一套完整體系,醫學生需要正規院校的文憑、正規醫院的臨牀培訓纔有行醫資格,且行醫需要化驗、檢查等硬件設施,而中醫憑一根針、一把藥,望聞問切就可行醫。另外,民間確實有身懷絕技的中醫高人,擅長治療某種病症。民間中醫講究師承關係,技術多由師父口傳心授,非大學科班出身,很難獲得中醫醫師資格,只能“非法行醫”,造成真假難辨的局面。
楊金生告訴記者,患者病急亂投醫,也給騙子提供了可乘之機。上當受騙的患者可分爲兩類:一類是慢性疾病患者,比如高血壓、糖尿病病人。這些慢性病無法治癒,只能長期服藥來控制,但很多人不能接受這點,渴望“一法一藥”治癒。另一類是難治的病,比如癌症、牛皮癬、強直性脊柱炎等。這類病可能反反覆覆,讓人痛苦不堪、心灰意冷,而騙子的說法能帶來虛假的希望。肖相如補充說:“越是難治的病,越是假中醫氾濫的重災區,比如腎病。”
假中醫有兩個特點
人命關天,醫藥產業容不得半點差池。如何整治中醫領域的亂象?
楊金生表示,建議將中醫概念進行細化,區別醫療和養生:哪些是醫療行爲必須由醫生進行,哪些是養生行爲可由普通人培訓後操作;有關部門應組織對“祖傳”“一技之長”等進行認定,不能任由個人隨意宣傳使用;衛生計生委、中醫藥管理局、工商管理局等政府部門,應劃清責任,打擊各種形式的非法行醫,堵住“誰審批誰管理”制度下的漏洞。
肖相如認爲,面對招搖過市的“神醫”和虛假廣告,監管部門要加強監管。不僅要對假中醫們追責,更要深挖背後的經營者和管理者,追究其刑事責任和行政責任。一旦發現違法行爲,就要罰得傾家蕩產,只有這樣,法律纔有尊嚴,管理纔有效率。
鑑別假中醫並非難事。江海濤說,假中醫一般有兩個特點:一是渲染中醫的神祕,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真正高明的中醫力求把複雜的問題以通俗易懂的方式表達出來。如遇到故弄玄虛的人,就要懷疑一下他的身份和目的。二是標榜斷了代的傳承。中醫重視傳承,於是一些假中醫爲了騙取患者信任,把自己的師承追溯到歷史上的某個有名人物,甚至推到先秦時代。實際上,編得越久遠,越值得懷疑。師承兩三代就可以了,不要迷信所謂的幾百年的傳承。“我見過有人聲稱自己是宋代名醫許叔微的後代,疑點重重,就算是真的,千年以前的祖先能對你有多大影響呢?”
“患者期望有一位醫生、一個藥物、一種技術能把病治癒。這種心理可以理解,但要保持理性。”楊金生表示,假中醫一般只會誇大療法的“神效”,而不知道或不願告訴適應證和禁忌證。其實,任何中醫療法都有適應證和禁忌證,一再誇大療效和適宜範圍,就值得懷疑了。在接受某個“神醫”治療前,患者應登錄國家衛生計生委官網查實醫生的醫師資格、執業範圍、執業醫療機構等。在服用某種“神效”藥物前,應登錄國家食藥監總局官網查一下:這藥有沒有批號,主治功效有哪些,哪個藥廠生產的,是否誇大了療效?如不確認就輕信,就要吃受騙的苦頭了。
陳珞珈說,爲解決民間中醫行醫資格問題,今年開始執行的中醫藥法規定,師帶徒5年以上,或在民間從事中醫醫術活動5年以上,在某些病症治療上有確切療效,或治療某種疾病身懷絕技的人,若能通過省級中醫藥管理部門考覈,便可拿到執業資格。爲更好地治病救人,希望民間中醫同道積極參與考覈,以便大衆更好地分辨,不與騙子爲伍,讓假中醫無處遁形。
對於假中醫組織,記者瞭解到,目前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直接管理的中醫藥社團共有12個,在官網上就能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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