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男科的難言之隱
究竟是什麼在阻礙醫生選擇男科的發展方向?男科疾病的診療又遇到哪些突出的難題?
6月4日上午7：40，北京大學第一醫院男科中心(下稱北大醫院男科中心)副主任、主任醫師辛鍾成的20個特需門診號已經售空。
“辛大夫的特需掛號費是200元，他的號非常搶手，有的外地患者都是頭天坐火車到北京，然後起大早排隊纔可能掛上他的號。”分診臺的護士告訴本刊記者。
事實上，不獨辛鍾成這樣的男科專家一號難求，公立醫院的男科正普遍存在掛號難的問題。
這與中國男科疾病發病率不斷攀升密切相關。來自中國健康教育中心的數據顯示，男科疾病已經成爲威脅男性健康的第三大疾病，發病率年增3%，目前，中國男性不育症患者超過百萬，前列腺疾病患者數千萬，勃起功能障礙(ED)的總患病率爲26.1%。
與此同時，“全職從事男科疾病治療的副主任醫師以上職稱醫生估計全國只有約100人，兼職(指泌尿科大夫同時坐診男科疾病)的男科醫生大概有幾百人。”辛鍾成告訴《瞭望》新聞週刊記者。
“被忽視”的男科
在2005年北大醫院男科中心成立之前，國內公立醫療機構尚無獨立的男科。這個巨大的市場縫隙被民營醫療機構盡數收入眼中。
著名泌尿外科專家、北大醫院男科中心主任郭應祿院士曾對媒體回憶說：“我住在西四胡同那一帶，看到電線杆子上、牆上都貼了很多的小廣告，都是治陽痿、不孕不育等男科病的，我們認爲從事這些工作的應該是醫務人員，而他們既沒有受過專科醫學教育，又沒有醫德。”
抱着“希望消滅這些廣告，真正讓老百姓有病能夠得到規範治療”的目的，同時也瞄準男性疾病診治需求迅速增加的現狀，郭應祿倡導成立北大醫院男科中心。這是全國首家集醫療、教學、科研爲一體的新建科室。
所謂男科，一般是指研究治療男性生殖系統疾病的學科，其診療範圍主要包括前列腺疾病、男性生育功能障礙、男性性功能障礙，也涉及青少年生殖器官發育異常、優生優育、老年男性生殖健康，生殖器官畸形、炎症、腫瘤等，屬泌尿外科的一部分。“一般人認爲男科就是治療陽痿、早泄、前列腺炎，這是不對的，甚至可以說，從出生的生殖器畸形到老年的前列腺肥大，男科疾病可能貫穿男性一生。”辛鍾成說。
據辛鍾成介紹，以前列腺疾病、男性生育功能障礙和男性性功能障礙這三大主要男科疾病爲例，目前我國50歲以上人羣中前列腺疾病的發病率爲50%，比如前列腺增生和前列腺炎症;此外，不育症的發生率佔已婚夫妻的15%，而不育症中50%的因素在男方，包括睾丸的精子生成障礙、精子輸出功能障礙等;至於男性性功能障礙則包括勃起功能障礙和射精功能障礙，目前我國成年男性的勃起功能障礙發生率也已將近50%。同樣需要注意的男科疾病還有性傳播疾病發生率的升高和青少年性腺功能障礙問題，如小兒陰莖睾丸發育異常、青春期發育延遲、尿道下裂畸形等。
“男性健康是個大問題。但很多公立醫院只有婦科，沒有男科，而且嚴重缺乏男科大夫，導致很多男科疾病患者得不到規範治療。可以說，男科疾病被忽視了，能夠得到正規治療的患者數量非常少。”辛鍾成說。
因素之一即在於男科醫生人才匱乏。辛鍾成分析說，醫學生從醫學院校畢業後，要經過5年的泌尿外科專科醫師培訓才能獲得考取主治醫師的資格，制約醫生選擇男科作爲發展方向的原因，除了傳統觀念的影響，覺得搞生殖器官研究難以啓齒之外，男科醫生職稱晉升通道不暢也是重要原因。他解釋說，由於目前男科還不是獨立的二級學科，那麼男科醫生想要晉升職稱，就必須進入泌尿科的序列，顯然醫生願意首選泌尿科作爲發展方向。“說到底，儘管業界呼籲十多年了，但男科始終還不是獨立的二級學科，導致男科醫生面臨晉升困難，這實際上封鎖了男科從業者的晉升空間。”
被誇大的前列腺炎
而在一些民營醫療機構，存在着疾病診療不規範的問題。辛鍾成認爲，“最突出的問題就是誇大治療前列腺炎。”
據辛鍾成介紹，前列腺疾病主要分3種，一是炎症，即前列腺炎;二是增生，也叫前列腺肥大;三是前列腺癌。“一般而言，前列腺炎在各個成年年齡段都可能發病，前列腺增生和前列腺癌則好發於老年男性。”
辛鍾成說，前列腺炎是成年男性的常見病之一，35%-50%的男性都可能受其困擾。其臨牀表現多樣化，可出現會陰、恥骨上區、腹股溝區、生殖器疼痛不適;尿道症狀則爲排尿時有燒灼感、尿急、尿頻、排尿疼痛，可伴有排尿終末血尿或尿道膿性分泌物;急性感染可伴有惡寒、發熱、乏力等全身症狀。前列腺炎一般分爲急性細菌性前列腺炎、慢性細菌性前列腺炎、慢性非細菌性前列腺炎和前列腺痛。然而，“前列腺炎的多發並不意味着其難治，恰恰相反，前列腺炎不影響排尿功能，對人體整體健康影響很少，大多數慢性前列腺炎實際上不需要特殊治療。”
辛鍾成說，這樣一個相對容易控制的疾病，在一些民營醫療機構的錯誤宣傳、誇大宣傳下，正儼然成爲醫學上的疑難雜症。比如，有民營醫療機構曾提出“陽痿、不育、癌症三部曲”的說法，意思是，前列腺炎會直接導致性功能下降，然後就會影響生育能力，發展到嚴重的還可能導致前列腺癌。而事實上，前列腺屬生育系統，與性功能有關的則是勃起器官，它們彼此之間不會影響。而且，只有細菌性前列腺炎可能影響生育，但這種前列腺炎很容易被治癒。此外，前列腺增生、前列腺癌和前列腺炎的發病機制也不相同。辛鍾成說，“將前列腺炎與性功能、不育症、前列腺癌等男科疾病捆綁的說法沒有科學依據，反而引起患者對疾病的恐懼心理，不少患者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負擔、經濟負擔，甚至造成不可逆的器官損害。”
他舉例說，有位青年患者因爲包皮過長去民營醫療機構就醫，花了一千來塊錢後，醫生說他患有前列腺炎，於是又接受了包括輸液、前列腺介入治療等治療手段，這樣看了一個多月病就花了3萬多元，醫生說這還不夠，讓他再準備1萬多元才能徹底根治，後來該患者找到北大醫院男科中心，檢查結果根本什麼問題都沒有。有的患者不但花了冤枉錢，還因爲疾病產生心理障礙，甚至患上抑鬱症;還有患者發生醫源性創傷，導致陰莖頭壞死，甚至因此切除陰莖。
在辛鍾成看來，前列腺屬於比較敏感的器官，勞累、大量食用辛辣食物、心理壓力過大、性行爲頻繁等，都可能造成尿頻、尿痛和會陰、小腹、腰骶、陰囊等部位的疲勞反應。“就像休息不好會頭疼一樣，經過一定調整或簡單處理完全可以恢復，大可不必因此憂心忡忡。”辛鍾成說。
辛鍾成還特別提示，國際國內醫學專家爲治療前列腺炎制定了明確的診療規範，對細菌性前列腺炎根據藥物敏感試驗選擇適當的抗菌素治療，前列腺炎症狀推薦使用a受體阻滯劑、消炎藥、止痛藥，可以配合非創傷性物理治療包括生物反饋、微波和射頻、鍼灸理療等。“這意味着，治療前列腺炎，必須按照診療規範治療，基本藥物治療是最有效的，那些所謂的高新治療手段，如經尿道熱療、微波、射頻等不僅療效不佳，還有引起不可逆性創傷的風險。”
被“佔領”的男科陣地
就在民營醫療機構男科診療有待規範的同時，“強大的廣告宣傳正在使越來越多的患者到這些醫療機構就診。估計目前全國已經有數千家專看男科病的民營醫療機構。”辛鍾成說。
民營醫療機構在男科方面的“陣地優勢”目前延伸到了網絡。辛鍾成向本刊記者演示網上搜索“北大醫院男科中心”，結果網頁顯示的前幾條搜索信息都是民營醫療機構，與北大醫院男科中心根本無關。“醫生都說我們的醫院被佔領了。”辛鍾成表示。
辛鍾成向本刊記者出示了一張北大醫院男科中心在5月31日的收入記錄。記錄顯示，當天男科中心共接診患者203人次，全部業務收入116094元，平均單次消費500多元。“我知道有的民營醫療機構，可能看50個患者就能收費到二三十萬元。有的民營醫療機構甚至公開說他們必須多收錢，因爲他們的患者是花錢買來的，是用廣告換來的。”
據本刊記者瞭解，由於在稅收壓力、醫保待遇、醫生招募等政策方面的“先天不足”，民營醫療機構想要通過服務和療效贏得患者面對許多困難。僅以人才隊伍爲例，儘管目前醫師職稱評定不受公立醫療機構和非公立醫療機構限制，但醫生想要獲得晉升就需要申請科研課題，而民營醫療機構往往在科研立項、科研條件等方面與公立醫院存在差距，因此，即便民營醫療機構捨得花錢招聘人才，但仍時常面臨醫生隊伍“老的老、小的小”，人才隊伍不穩定的問題。此種形勢下，有的民營醫療機構開始使用虛假廣告、“醫托”等不當手段獲取利益。這不僅敗壞了行業聲譽，也加重了公衆對“民”字頭醫療機構的疑慮。
辛鍾成也注意到這一問題。他表示，相當多的民營醫療機構現在已經比較有錢，他們的房子可以裝修、設備可以更新、服務可以周到，也有意願招聘男科專家開展規範的疾病診療，但男科專業技術人才匱乏的問題始終難以解決，這個專業技術人員，不但是指接受正規訓練的醫生護士，也包括輔助科室的技術人員，如檢驗技師等。“你可以想象，中國有7億多男性，但真正的男科大夫這麼少，民營醫療機構那麼多，究竟是誰在民營醫療機構看病?”(張冉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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